刘德华的《黑蝙蝠中队》很多人都听过吧，歌曲描述了一名飞行员和新婚妻子道别，去执行飞行任务，却不料成为永诀的故事。其实无论歌名，还是歌中的故事，都来自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一支部队“黑蝙蝠中队”，它的真实番号是“中华民国空军第34中队”，因为队徽主体是一只黑色蝙蝠，所以得了这个别称。

1953年，当时朝鲜战争刚结束，但随后就是更加激烈而隐蔽的冷战对抗。美国需要大量关于苏联和中国的情报，空中侦察就成了非常重要的手段。此时，已经困守孤岛，几乎要被美国放弃的国民党政府，就显出了独特的地理优势。

台湾距离大陆只有一百多公里，从台湾起飞的远程侦察机，能够覆盖中国大陆的绝大部分。所以刚建国那会，台湾那边经常有轰炸机来轰炸我们的沿海地区，1950年2月6号摧毁了上海杨树浦发电厂，导致全市停电。以至于我们不得不请求苏联协防，但苏联表示：行！帮你防空没问题，但你的飞机最好别进来，以免发生误判。后来还真的发生了解放军飞机误入上海上空，被苏联飞机误击坠毁的事件，我们还得道歉！

▲越南战争中被俘的美军飞行员

所以对于美国来讲，台湾就是一艘不沉的航母啊。虽然当时美军可以驻扎台湾，但要是美军飞行员被击落或俘虏，那麻烦可就大了。国民党政府龟缩台湾，又高度依赖美国，又与大陆敌对，正是一个理想的替身。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由蒋经国出面，与美国CIA签约，以“西方公司”为白手套，向国民党政府提供飞机和设备，由“国军”驾驶飞往大陆侦察，一个出钱一个出命。先后成立了两个中队：34中队搞低空侦察，代号黑蝙蝠中队；35中队负责高空侦察，它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称——“黑猫中队”。

执行低空侦察任务的黑蝙蝠中队，使用的都是由轰炸机或运输机改装的侦察机。比如RB-17就是B-17轰炸机的侦察型。B-69A是在P2V巡逻机基础上改装的中情局特供侦察型。在黑蝙蝠中队成立之初，执行任务颇为顺利。

由于当时大陆防空力量薄弱，解放军的战斗机当时都没装机载雷达，在夜间难以发现目标，甚至发生过在追击过程中撞山的事故。

所以黑蝙蝠们在夜间潜入，基本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能飞到青海西藏。其中，还发生过一架P2V飞越大陆9省，解放军多次起飞拦截无果，反而损失6架飞机的事例。

随着我们从苏联引进了具备夜间作战能力的米格-17，这一局面得到了改变，再加上解放军有了越来越多的雷达站和高炮部队，黑蝙蝠中队的损失急剧上升。

由于是电子侦察，往往需要低飞诱使对方雷达开机，而一旦被夜间战斗机咬住，或者被驱赶到预设的高炮阵地就很难脱身。一架侦察机上往往有十几个人，还没有任何武装，摔掉一架就损失巨大。

1959年5月29号，一架编号为815的RB-17准备起飞前往华南地区侦察。飞行员李暋前一天刚刚飞了一趟，回家还不到两小时又被派了任务，他只得和妻子孟笑波再次道别，临上飞机前还抱怨了两句，因为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广东方向，这是警备强度仅次于福建的第二危险空域。

李暋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果然是一趟死亡之行。815号自雷州半岛上空进入大陆后，以300米以下的高度飞至粤桂交界的山区时，被解放军雷达发现。空18师飞行员蒋哲伦驾驶一架夜间型米格-17，在3公里的距离上发现了这架RB-17。逼近至500米时，米格-17两轮齐射重创了815号，飞机起火后撞山爆炸，坠毁于广东恩平南部的金鸡山和大旺山一带，机上14人全部死亡。

但他们在台湾的家属却并未获知实情，因为是执行秘密任务，一旦飞机失事，只会被告知是失踪，所以家属在痛苦之余，多少还会有一丝渺茫的盼望，希望是跳伞逃生，或者受伤后被俘。但奇迹并没有出现，直到当两岸关系有所松动后，家属们才终于获知了实情，然后自发组织起来前往广东寻找遗骨。

随着大陆的空防日益强大，低空侦察基本上有去无回。从1966年开始，34中队就停止了对大陆的侦察，1974年正式解散。黑蝙蝠中队共有15架飞机被击落或意外坠毁。死亡148人，损失率高达2/3。中队只要出任务，家属无不提心吊胆，因为经常会有人一去不返，“空军眷村经常传出哭声”，这无疑是非常悲惨的一幕。

随后双方的角逐转移到超高空，这就是黑猫中队U2和竹竿的故事。其实在35中队成立之前，对大陆的高空侦察是由RB-57D来进行的。听名字就知道这是B-57轰炸机的侦察型，这种侦察机具备2万米的实用升限，解放军一度无力拦截。RB-57D甚至敢于飞到北京上空拍照，但随着从苏联引进了地空导弹，RB-57D也不再安全了。1959年10月7日，王英钦驾驶的RB-57D在北京通县张家湾上空被击落，这是世界上首次地空导弹击落飞机的战例。

之后，RB-57D就不敢来了。而美国又提供了升限更高，装有电子干扰设备的U-2高空侦察机。U-2的名气很大，但操纵难度也很大：修长的机翼有利于长时间飞行，但对侧风非常敏感，着陆困难。而且在2万1千米高空飞行时，解体速度和最小失速速度，相差只有约18公里，加速就会解体，减速就会失速坠落。飞行员必须像宇航员一样穿着笨重的压力服，努力把速度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所以“黑猫”都是千挑万选后送到美国进行培训的精英飞行员。

1961年3月19日，35中队成员郗耀华驾驶U-2在桃园机场进行夜间起降训练时，突遇横风，造成飞机失事起火燃烧，飞行员葬身火海。黑猫中队光是在训练中就损失了8架U-2，死亡飞行员6名，有超速解体的，有迫降失败的，数量与战损相当，驾驶U-2的危险可见一斑。

35中队的U-2经常会深入大陆腹地对要害地点进行侦察，因为台湾海峡太短，不足让飞机爬升到足够高度，所以一开始要朝着太平洋飞，然后再折回大陆方向。从1961年到1974年间，黑猫中队对大陆侦查220架次，窥视过第一次和第二次核弹试爆，以及大陆各省工业、军事、交通目标的部署和建设进展，甚至连西北边境的苏联雷达都发现过从台湾过来的U2。

▲陈怀生于1961年1月13日在内蒙双城子

而首个被击落的U-2飞行员是陈怀生，他原名为陈怀，因为表现出色获得蒋介石的接见，蒋介石为他题写了“怀生”的条幅，于是就改名叫陈怀生了。被校长改名，这可不是啥好兆头。果然，1962年9月9日上午，陈怀生第四次出动，驾驶U-2C对南昌进行侦察，被设伏在向塘机场的解放军地空导弹二营发射三枚导弹击落，陈怀生跳伞成功，但心脏被弹片击中，被找到后送往医院抢救无效死亡。黑猫中队中最令人感慨，经历最坎坷的成员当属叶常棣和张立义。1963年11月1日，叶常棣完成侦察西北的任务后，返航途中在江西上饶被设伏的解放军地空导弹二营用“近快战法”发射三枚导弹击落，叶常棣受伤跳伞后被俘，在解放军的医院中被抢救过来，身上取出了59块弹片。

1965年1月10日，张立义驾驶3521号U-2飞机，前往西北核基地进行夜间红外照相侦察。当晚9点30分，解放军地空导弹二营在内蒙古萨拉齐将张立义击落，张立义受伤跳伞，在雪夜中艰难爬行到一户牧民家中得救，成为第四名被大陆击落的U-2飞行员，也是被俘的第二名“黑猫”。

对于这两名“黑猫”来讲，生还即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叶常棣刚刚新婚不久，张立义已经有三个孩子，台湾方却对他们的亲属宣布，他们已经“殉职”，还为这两名飞行员立了衣冠冢，从此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别离。大陆方面倒也没有为难他们，伤愈后他们也没有被关进监狱，而是住了进空军招待所。后来还给他们安排了工作，叶常棣成为华中工学院副教授，因为英文出色，还负责为钱伟长教授主办的《应用数学和力学》稿件，进行翻译和校对，张立义则成为南京航空学院实习工厂实习组副组长。

然而，他们在台湾的亲人并不知道这些，他们的妻子在苦熬多年后均已改嫁，张立义之妻在改嫁时怀着一丝希望提出要求，如果张立义活着回来了，新任丈夫就要让位。没想到这一个只算是自我安慰的渺茫希望，居然变成了真的——1982年，大陆公布了二人的信息，并且允许他们返回台湾。

他们本来打算经过香港返台，没想到却遭到了拒绝：你们不是“壮烈成仁”了吗？现在居然活着回来了，这可怎么解决……就这样，他们滞留香港进退两难，最后只能前往美国。美国还算够意思，给这两位实际上为美国出过力的飞行员设立了补偿安置基金，至少生活还是能保证的。叶常棣与其妻在美国见了一面，却被现任丈夫打断，后来还是昔日同僚为他物色了一位新娘，才没有注孤生，而张立义之妻则实现了当年的希望，与现任丈夫离婚后回到了他的身边，但仅仅过了十年就离开了人世。

▲张立义（右）叶常棣1990年才得以返回台湾

他们在美国生活数年后，在岛内舆论的压力下，台湾当局终于在1990年允许他们重返台湾。这事还有个后续，2015年，张立义受邀参加了胜利日阅兵观礼，这是对这位经历复杂的前黑猫中队成员的一种认可。张立义的父亲是南京大屠杀的受害者，他本来也是因为国仇家恨而立志参加空军打鬼子的，只是还没等到上阵，抗战已经结束，然后被裹胁在历史大潮中身不由己到了台湾，又以被击落的方式再回大陆，完成了奇特的循环，叶常棣于2016年11月16日因心脏病在台湾离世，时年84岁。

到了七十年代，由于中美关系改善，美国承诺停止对大陆的侦察，黑猫中队也就无事可干了，35中队又变成普通机队的番号，神秘的黑猫中队就此画上句号。但颇具黑色幽默的是，那些冒着极大风险拍下的胶卷，会在降落后被CIA立即取走判读，国民党政府反而知之甚少。本来黑猫和黑蝙蝠两支中队就是为了换取美国的支持和援助而建立的，搜集来的情报反而使美国确认了新中国已经拥有了货真价实的核武器，并且与苏联剑拔弩张的事实，有了接近大陆利大于弊的判断，从而做出了抛弃台湾的决策——历史，有时候真的很讽刺。